方师母轻叹一声,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最近我也觉得夫君变得厉害。回到家中都是沉默不语,要么沉吟思索,要么奋笔疾书写些什么。跟我也不多言。前几天他还劝我去杭州找浣秋,便留在杭州不要回来。他说,他的变法的事情还要做下去,他不能半途而废。老身也不懂,但我估摸着,他又想继续推行他和严大人的什么变法之事。这劳什子事情害人不浅,他和严大人跟着了魔一般的天天琢磨的就是这件事。上一次要不是皇上揽责,恐怕都已经出事了。我真担心还会出什么事情。”
林觉皱眉沉思。变法乃是严正肃和方敦孺的使命,也是他们的政治生命。政治生命的终结,对这两人而言无异于生命的终结。所以,即便不久前的那场声势浩大的弹劾被罪己诏化解,但绝不会动摇他们变法的决心。以林觉对两位大人的了解,他们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但问题是,现在的时机其实极不适合再生波澜,两位大人倘若在此时再提军中变革之事,怕又是要惹来极大波澜。更何况,其实他们现在什么也不做,都将是别人重点攻讦的对象。就像杨秀和郭旭明里暗里要求或者要挟自己做的那样,他们正找寻一切办法来扳倒两位大人。此刻最为明智的作法应该是安静一段时间,怎可再生波澜。
可林觉也知道,严正肃和方敦孺倘若是那种知难而退懂的回寰之人,那也不至于到了今日的局面了。方敦孺竟然对浣秋和自己的事情采取了默认的举动,那似乎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了解的很清楚,似乎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的结局。所以,他宁愿让方浣秋在自己身边,这对方浣秋是有好处的。
林觉忽然想起了方敦孺今晨说的那句话,他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了句要自己善待浣秋,此刻想来,这似乎是将浣秋托付给自己的意思。这意味着他已经决定一往无前了。难怪当时自己觉得有些怪怪的。
“娘,你劝劝爹爹,不要再变法了,我真的好担心啊。”方浣秋轻声道。
方师母叹息一声道:“秋儿,你爹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娘又怎么能劝的动他?当初他来京城为官时,娘便劝他不要复出。我们在松山书院好好的,为什么要来?可是秋儿啊,你爹爹是男儿汉,是有大志向之人,我既劝不回头他,也不想他一辈子毫无作为。他做的是他想做的事情,娘没法子制止也不忍劝阻。也许这便是他的命,也是娘的命。娘想通了,既嫁给了你爹爹,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拉他后腿。倘若因此出了什么事,娘也会站在他身边一同承受结果。秋儿,你也要如此。将来林觉要做什么,你也绝不能拉他后腿,而要站在他身旁,这才是夫妻呢。”
林觉听了这番话,心中颇为感叹。他有些明白为何先生和师母这两个性格迥异甚至你会觉得不般配的人能够相濡以沫这么多年,感情这么好。你会发现,方敦孺在师母面前总是那么放松,而且对师母充满了爱意。那是因为,师母虽然看似泼辣,如寻常市井女子一般。但她却对先生发自内心的尊敬宽容且忠诚。她理解先生的内心,知道他的报负,理解他的感受。所以无论先生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坚定的站在他身边。虽然也有抱怨也有不满,但绝对不会去扯后腿,去哭闹逼迫先生。某种程度上,师母便是先生的知音。哪怕先生面对千夫所指,师母也绝对是默默站在他身旁,为他清洗包扎伤口,安抚他疲惫身心的那个人。
何谓夫妻,这也许就是夫妻的典范吧。没有相敬如宾,只有相濡以沫。没有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却一定会忠诚相守,绝不背叛。
“师母,请你带一句话给先生。就说林觉理解他的所为,尊重他的选择。但可否不要那么着急。也许等个一年半载,林觉会回去帮他实现变法之事。这件事真的急不得。您告诉先生,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有力量的打出去,而非是退缩怯懦。千万不能急于求成,眼下真的不能再这么做了。”林觉沉声道。
方师母看着林觉,微微点头道:“林觉……你真的很好。师母这一辈子最称心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嫁给你先生,另一件便是浣秋能遇到你。你先生那般待你,你从无抱怨。你放心,你的话我会带给你先生,但我恐怕他是不会听的。他的脾气你也是清楚的。但你有这份心,师母已经很感动了。”
林觉轻叹一声,他知道师母是对的。他的话方敦孺未必会听,他也只能希望能引起方敦孺的重视罢了。哪怕他只听进去一丁点,或许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林觉,秋儿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会好好的待他。我和你先生都很放心。我去了。”方师母起身道。
林觉和方浣秋忙挽留她留下来吃晚饭再走,可方师母执意要离开。她对浣秋道:“娘看到你平平安安便心满意足了,你能称心如意是娘最开心的事情。娘得回去,家里冷冷清清的,你爹爹回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可怎生是好?娘得回去为你爹爹烧饭热酒,陪他说说话儿。再说,你爹爹也想知道你的情形。娘回去便跟他说,我秋儿住着大宅子,身边有人伺候着,不知道比在家里好了多少倍。你爹爹便也能安心了。秋儿,娘去了,好好的侍奉林觉,将来成亲后便是林家妇了,要尊上爱下,不要耍小性子,知道么?”
方浣秋心中莫名生出酸楚来,也不知为何,她从娘的话中听到了一些不详的感觉,却又不敢多想,心中甚是忐忑难安。
方师母执意离开,林觉只得安排车马送她回去。和浣秋送到门口,看马车远去,回过头来,发现方浣秋已经泪流满面了。
……
大早朝之后,朝廷上下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之中。大早朝将议立太子之事延后议定,这在一定程度上消弭了纷争。或者说,起码在表面上不再有纷扰的理由。而变法之事也并没有再生波澜,上下人等都似乎因为天气的越发寒冷而进入了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