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失望,哀伤,疲惫,皇帝风寰照在听到杨桐一五一十地报上醉香楼惨案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苍老了十年似的。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只是死了一个区区五品官,杨桐也坦言尚未找到凶嫌,但他怎么会不清楚,就是那个逆子,只因为别人掌握了他劣迹的证据,居然敢在京畿重地杀人灭口。就算他原本再想息事宁人,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况且那份烫手的奏折一直留中不发,也不是个办法。
“杨桐,此事你就以强盗杀人结案,随便找个江洋大盗顶罪即可。”皇帝几乎是无比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对外宣称宁安知府许丰贪赃枉法,勾结江洋大盗掠取朝廷救灾粮款,事后因为分赃不均为人仇杀,其死乃咎由自取。将其家人发配塞外军前效力,以赎其罪。”
杨桐不禁听得冷汗淋漓,心底庆幸着进宫前和三皇子风无言的那次会面,要不是风无言一再告诫他只叙述事实,不要妄自加入任何推断,恐怕此时自己也会被盛怒的皇帝当作替罪羊吧。“微臣谨遵皇上旨意。”他连忙叩头答应,“微臣还有一事相询,由于事发仓卒,醉香楼又是宾客往来之地,再加上出动了顺天府将近五百名官兵,微臣已下达了禁口令,所有官民不得议论此事。微臣未曾请旨便擅自作主,行事鲁莽,伏乞皇上降罪。”
“你做得很好!”皇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有妄议此事者,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置。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
退出殿外的杨桐长长吁了口气,他也算常见皇帝的,但每次单独奏报,事后总免不了有逃过一劫的感觉,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突然,他感到瞳孔一阵收缩,远处那个身着极品官服的官员,竟是很少出现在百官面前的宗人府宗正——珉亲王风珉致,只看其满脸凝重,不苟言笑的表情,就知皇帝深夜召见,绝非等闲之事。
他突然一拍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是天家内务,自己还不赶紧离开,要是让人误会有所图谋岂不冤枉。想到这里,他匆匆对走来的风珉致行了一礼,飞一般地溜了,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堂堂顺天府尹碰见了鬼。
风珉致不由莞尔,每次他这宗正出现,不是黜落皇亲就是圈禁国戚,竟是从无好事,也难怪这些人害怕。唉,自己都已年过七十,乃皇族中辈分最高之人,却欲享清福而不可得,真是造化弄人啊。
“微臣风珉致叩见皇上。”虽在辈分上较皇帝风寰照高那么一辈,但风珉致一向严守着君臣际野,礼数上从无缺失,做事从不擅专,因此深得皇帝信任。
“皇叔不必多礼。”皇帝点头示意风珉致坐下,“深夜召见皇叔,朕也是迫不得已,此事再不处置,恐怕皇家体面无存,萧墙内也是不得安宁。”
“皇上,事关皇族,不知是否有确实证据,否则万一有所错失,微臣恐怕朝野不服。”风珉致微微欠身道,“还请皇上明示,究竟事涉哪位皇族?”
“你自己看吧。”皇帝递过一份奏折,“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鲍华韬的折子,此人一向正直,但所参奏之事太过骇人,朕原已经留中不发。本想遣人调查清楚再作定夺,谁料想宁安知府许丰今夜居然离奇被杀,朕才不得不痛下决心。”
风珉致也是勃然色变,“皇上,既然如此,当机立断方为上策,既然二殿下手无兵权,护卫不过百人,立即调动禁军先将其软禁,随后再作处置。”
“不行,如此惊动太广,传扬出去恐怕又起风波,你也知道,朕那些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若是他们趁机在暗地里做些明堂,反而坏事。”
“那,依皇上之见?”风珉致早知皇帝不会同意自己的主意,在风寰照这等主上面前,有分寸地藏拙才是上策,“恕微臣驽钝,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低声吩咐了几句,只见风珉致的表情由不可思议到惊讶然后再到叹服,他不禁击掌叹道:“皇上圣明,既然如此,微臣这就去安排,一定能摄住蠢蠢欲动的诸皇子。”
“那就有劳皇叔了。”皇帝的脸上一片漠然,“他们既然有问鼎大宝之心,想必也有必死的觉悟才是。若是他们真能完成这些事情,朕的皇位让于他们倒也无妨。”
风珉致有心想出口安慰,却发现皇帝脸上那萧索的神情,知机地闭上了嘴。皇帝自己的内务,还是由皇帝裁决为妙,自己还是想想几天后如何应对那些小祖宗吧,他已经感到一阵阵头痛了。
风珉致前脚刚走,皇帝就挥手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御座上发呆。天子,说得多好听,就算自己拥有的臣民再多,还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儿子?真是讽刺啊,他不禁发出一阵重重的叹息。突然,刚才还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风绝,是你在那里吗?”皇帝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昔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