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张温吟哦了片刻,慨然长叹:“丞相果然又精进了。这两句虽然粗鄙不文,却也发人深醒。我等书生,多多少少都有些自恃清高,却不知道人心不古,非三代可比。又或者妄谈复古,拘泥不化,是以举步维艰。丞相有今日这般地位尚能自省,真是仰之弥高,钻之弥深,我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只能瞠目结舌了。”
诸葛亮含笑不语,等张温夸赞完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惠恕,你这些话,我可当不得啊。”
张温笑笑,连声说道:“丞相当不得,还有谁能当得?”
诸葛亮有意无意的瞟了费祎一眼,费祎心领神会的笑了,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双方见面,互相赞扬两句,拉近感情,为接下来的争吵做个准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张温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说的这些话一旦传到孙权的耳朵里,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感觉。
诸葛亮拉着张温上了堂,分宾主落座,马谡、姜维侍立两旁,霍弋手持书版,等着记录他们的谈话内容。诸葛亮这才笑道:“惠恕,我说当不得,是因为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张温很诧异:“是吗,那是谁说的?”
“是我丞相府最年轻的参军魏霸所说。”诸葛亮不紧不慢的说道:“关于读书,他还说了另外一句,却与孟子异曲同工。”诸葛亮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静静的等待着。
张温应声答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诸葛亮摇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
张温愕然,随即又抚掌大笑:“妙,妙,果然是一言中的,比孟子的话还要入骨三分。”他随即又用不加掩饰的仰慕目光看着诸葛亮:“丞相,能对一个年轻参军的话如此重视,见贤如不及,你的胸怀之广非常人可及。佩服佩服!”
诸葛亮笑了起来:“惠恕,再说下去,我只怕要以为你是个巧言佞色之人了。来来来,我们还是谈点正事吧。吴王现在如何?”
见诸葛亮切入正题,张温也收起了笑容,严肃的说道:“我奉大王之命,来见丞相,自然是想重申盟好。丞相征伐西北,捷报频传,我家大王也是为丞相欣喜不已。只是丞相刚刚用兵西北,曹魏余逆尚未清除干净,便又增兵房陵,加强了安桥塞的守备,更有斥候细作出入荆州,这着实让我不解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诸葛亮平静的说道:“增兵房陵,不过是围魏救赵之计,更是想与吴王会猎荆襄,同破曹魏,为汉家除残去秽。汉吴本是联盟,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我军北伐,攻取关中,虽说天命在汉,出师大捷,可是也力有不逮。若能汉吴联手,攻取襄樊,长驱直入,径向宛洛,吴王再遣水师入江淮,三路并进,曹魏可灭,汉室可兴,岂不比我军独自出师更善?此万全之计也,何以吴王不解,惠恕亦不解?”
张温一时语塞。他一上来指责蜀汉增兵房陵,又着重指出加强了安桥塞的防备,是对盟友的不尊重。可是诸葛亮反过来说,是你们太敏感了,我这是想和你们一起伐魏,攻取襄阳、樊城啊。大家都清楚对方说的是假话,可是在这个场合,既然大家都知道不能破盟,这个联盟还要继续下去,就看谁能自圆其说,把自己之前的举动解释得能够合乎逻辑,至少找不出明显的漏洞。
第一个回合,张温就被诸葛亮堵死了,落了下风。他岂甘示弱,眼珠一转,又笑道:“丞相三路并进之计,果然高明。不过,丞相刚刚在西北大战,虽说告捷,亦有损失,还能再战否?”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你名义是北伐大捷,可是你的主力出陇右,结果陇右还在曹魏的手里,实际上就是败了,损失肯定不会小,现在还能打吗?别说与吴国并力伐魏的漂亮话,你是想借我吴国的力来解关中的围吧?
诸葛亮面不改色:“北伐的确有所损失,不过与所得比起来,那就微不足道了。且不说仅从关中我就得精兵四万。就算是北伐的士卒,经此大战,也是精进不少,数量上也许略有减损,战力却是大有提升。惠恕若是不信,待到战事开启,自然知我所言不虚。”
张温脸色一变。诸葛亮这句话可带了不少威胁。战事开启,是与曹魏的战事,还是与东吴的战事?